20分钟1年半

　　今年元旦，这部由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后简称“上美影”）和B站联合出品的中式奇幻动画短片集，悄无声息开播后，一集即“口碑封神”，引来无数“自来水”观众疯狂安利。

　　截至13日，11万打分观众中近8成为该剧打出五星好评，豆瓣评分较开分时略有回落后仍高达9.5分，追番人数达到348万人，且人数还在持续上升中。

　　站在中国动画新百年的开端，上美影作为中国几代孩子童年回忆的“承包商”，此番带来由10个导演打造的8个根植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独立故事，融合水墨、CG等多种美术风格和技术手法，让观众们一秒梦回中国动画的黄金年代。

　　开播即口碑爆棚的首个故事《小妖怪的夏天》，其导演於水透露，20分钟的内容就花了团队整整一年半的时间打磨，“以往半年就可以做12集。”

　　一提起上美影，《小蝌蚪找妈妈》《大闹天宫》《哪吒闹海》《九色鹿》《天书奇谭》《黑猫警长》……无数陪伴着一代又一代中国人走过孩提时代的优秀经典作品，便会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唤醒那些童年时代珍贵的光影记忆。

　　在中国动画电影诞生100周年、上美影建厂65周年的这个历史节点上，《中国奇谭》既延续了诸多经典佳作的神韵灵魂，又展现了新一代创作者的创新思考。

　　以《西游记》背景为故事框架的它自带“情怀”属性，切入角度并非是传统的取经四人组，而是由一个无名小卒“小野猪妖”展开，这一点从英文片名的“nobody”中就可见一斑。

　　其故事线则以“浪浪山”的妖怪们暗喻当代打工人的日常，让不少观众直呼“过于真实”“世另我”，真情实感地代入了身为“打工人”的自己。

　　不过，导演於水在接受观察者网采访时表示，其实作品一开始并不是朝着展现“社畜日常”的方向进行创作的，而是在创作出人物故事和框架后，发现整个情景的确有些像所谓的“职场生活”，于是才向这一设定有所靠近。

　　不光妖怪技能垫底，干过最恶劣的事也不过就是抢人东西。就连“吃唐僧肉就能长生不老”，这个让整个妖界趋之若鹜的终极理想，它都是从小伙伴那儿听来的。

　　听闻取经师徒四人即将途径浪浪山，妖王开会动员上下，许诺立下大功者可分得一碗唐僧汤，像极了老板给你“画大饼”的日常，还是“我吃肉，你喝汤”那一种。

　　小猪妖虽然技能值不高，但技能树倒是点得到位，非常具有主观能动性。当其他妖都只是照着熊教头的要求做出箭时，只有它研究出在箭尾插上羽毛，能让箭飞得又远又稳。

　　然而，此举却没赢得上级嘉奖，反而把熊教头气得发飙，一把拗了小猪妖的箭：你是在教我做事？重做！按照我的要求做！

　　全军“秃鸡”！“猪秃”猛进！结果搞这么大阵仗却只是抢个柴火，这俩把樵夫都整不明白了：我以为是要命的，没想到是要饭的。

　　俩妖忙活了一晚上的柴火也被一把火点了，因为大妖又改主意了，决定烤着吃唐僧，要重新砍另一品种的木头。

　　尤其是当听到孙悟空、猪八戒也都是妖怪，但生而为妖仍能走正道做英雄时，小猪妖第一次生出怀疑和向往：我到底想做一只什么样的妖？

　　是像乌鸦怪说的那样，用毕生之力吃上一口唐僧肉，求一个长生不老？还是像猪妈妈说的，老老实实地跟随大王成精？亦或是走出这浪浪山闯出一片天，成为一个同孙悟空那样能做英雄的妖？

　　最终在被狼妖追杀的千钧一发之际，唐僧师徒四人如天降救星一般，出现在了小猪妖逃命的路上，也让原本还在动摇的它转投阵营，义无反顾地向师徒四人示警。

　　设计绝妙的是，狼妖被四人圣光灼伤，而心向光明的小猪妖却安然无恙，还被孙悟空用计救下，终是换得一个“自助者天助之”的美好结局。

　　“小时候总以为自己是齐天大圣，长大后才发现自己是连妖王都见不上面的小妖怪，但至少坚持良善是对的”“从古至今就是爱这扶危济困、悲天悯人的侠义之风”……

　　小猪妖手握三根毫毛会做什么？网上呼声最高的莫过于“救下”它的小伙伴乌鸦怪，一幅幅暖心续写同人画作弥补了众人的“意难平”。

　　《小妖怪的夏天》的导演於水十分欢迎热情观众为小猪妖续写美好未来。他说起，最早的结局方案其实是大圣一棍子把小猪妖后生死不明的开放式结尾，但经多方讨论后认为这样设置有些许残忍，这才改用一个反转剧情，为小猪妖和孙悟空留下暖心一幕。

　　至于《小妖怪》口碑爆棚，为《中国奇谭》打响第一炮，於水也觉得始料未及。究其原因，除了切入视角新颖不同，他想了想说，“这集动画制作更精良了。”以前的动画，他半年做12集，但22分钟的《小妖怪》却花了他1年半的时间。

　　在大批观众打出五星好评，让《中国奇谭》开分即狂飙到9.6分时，还有一种观点很有意思：有人将《小妖怪》评价为“中国版《爱死机》”（《爱，死亡和机器人》，豆瓣9.2分）。

　　后者是美国网飞于2019年推出的一部高分向动画，两者都是独立短篇动画，亦反映或讽刺了不少社会现实，不过很多网友并不喜欢这样的对标。

　　有人直言《爱死机》中没有一集能像《小妖怪》那样引发自己的共鸣，四两拨千斤地讲述了一个普通中国老百姓的日常和期许。

　　“谁没有想过仗剑走天涯，谁又没被父母教育过随遇而安，谁又没在被现实毒打到体无完肤时，希望遇到一个浑身金光踏着五彩祥云的大圣救自己于水火？也许《爱死机》很精彩，但真要比，和讲述关于我自己故事的《小妖怪》面前，他们连提鞋都不配。”

　　与《小妖怪》的通俗易懂相比，第二集《鹅鹅鹅》不光“画风突变”，内容上也比较晦涩难懂，被总导演陈廖宇评价为8部短片中“个体特色最突出”的一部。

　　这集内容改编自志怪小说集《续齐谐记》中《阳羡书生》一章，讲述了货郎在阴森诡异的鹅山遇见瘸腿狐脸书生的奇幻之旅。

　　默片叙述配上黑白灰红的主色调，带来了更为浓郁的东方奇幻美学和志怪传统，将货郎山路奇遇烘托得奇诡十足，引人进入中式志怪的波诡云谲。

　　货郎去邻村送鹅，在鹅山遇到一个受伤书生。书生乃狐妖所化，他用妖术坐进了货郎的鹅笼，吃掉了笼中两鹅，逼迫货郎送他到山顶。

　　到了山顶，狐妖请货郎喝酒，从嘴里请出了他的心上人兔妖为其斟酒。但兔妖另有心上人，趁狐妖睡着便请出了猪妖，而猪妖又趁其离开请出心上人鹅妖。

　　正当他下定决心要与鹅妖双宿双飞，狐妖突然转醒，于是猪妖吞鹅妖，兔妖再吞猪妖，狐妖吞兔妖，货郎失去了“第三只鹅”，结尾留下了一个饱含东方审美的留白。

　　破而复立，货郎最终发现，一切“眼见为实”的收获不过是个“鹅笼”：你明知妖怪们互相欺瞒，套娃般的心里都装着另一个人，但还是忍不住落进红尘俗世，在爱恨贪欲里迷失自我。

　　探讨“自我”与“本我”之言也不在少数，“一开始货郎拥有两只鹅，最后他说他丢了三只鹅，第三只是他想要拥有却又没有得到的。狐狸善迷惑人心，他失去的是刚开始进鹅山的初心，也是有着清晰目标的自己。看似丢了鹅，实则丢了‘我’。”

　　在她看来，货郎一开始拥有的两只鹅，一为“人世”，二为“人心”。自进入鹅山，他便离“人世”已远；自见过情中私心，他便离“人心”已远。

　　见过鹅妖后的货郎，心中便只有这第三只鹅了，即为“人情”。最终一切幻象尽数消散，货郎因“人世”有别，“人心”藏私，与“人情”错过。

　　《阳羡书生》原文写的是阳羡（今江苏宜兴）人许彦路遇书生脚痛，求寄鹅笼中，书生为酬谢许彦而口吐珍馐、美女，美女又口吐男子，男子又吐女子，终又依次回纳书生口中。他们层层套嵌，互不知晓，让人感叹人心难测。

　　胡睿只做出了一点改动，即将原文中一直是“旁观者”的货郎改成了“参与者”，使其最终与鹅妖产生感情，在瞬息之间感受情起情灭，以体现人心多变，幻中出幻。

　　他说，《鹅鹅鹅》其实也是一个有点“疗愈”效果的故事，每个普通人都会像货郎那样，担心“鹅外有鹅”，又怕瞻前顾后错过良机，这些焦虑就是大大小小的“鹅笼”。货郎最终没有进入鹅笼，也表达了主创团队想要传递的“得失随缘，心无增减”的创作观念。

　　前两集的故事或嫁接或取材于中古典文艺作品，弘扬传统文化的同时又激活了民族文化基因，营造了一个中国人所熟悉的独特语境。而第三集《林林》则聚焦“身份认同”的话题，以狼女“林林”自我觉醒的过程，表达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

　　在狼与人极端对立的时代，生活在林海雪原的林林，是一头可以化为人形的小狼，因孤独而涉足人类世界。为了融入进人类孩子的圈子，林林不断背离自己作为狼的身份，把母狼的告诫抛在脑后。

　　直至雪夜决战，母狼为保护林林被猎人打死，而猎人也被愤怒的林林带下山崖，自此林林不再变为人形。

　　有人认为，人类男孩是“人类驯化的猎犬”，狼与犬在幼年时差异不大，因此直到林林吃到熟食后露出狼的野性，男孩父亲才发现其真身并欲除之后快。

　　这类解读的热议度颇高。不过，导演杨木随后在影片的评论区对此表示否认，称《林林》这个故事讲述的就只是单纯的人与狼两个族群间难以调和的对立关系，但欢迎观众的不同见解。

　　杨木在接受采访时也承认，创作团队其实知道《林林》的整体故事感是薄弱的，但考虑到这是一个CG形式的作品，他们将更多精力放在了几场打斗和追逐的场景。

　　作为《中国奇谭》中唯一使用CG技术的作品，《林林》将国风融入3D动画以营造“画意”，跑动起来的狼身上发丝俱现，人物细微的表情变化、层层叠叠的森林、随风摇曳的枝桠等都鲜活生动。

　　这也是《中国奇谭》的最大看点之一。如果说8个故事在内容上纵览古今，融汇了传统神话、民间话本、当代叙事、科幻想象；那么8个故事所承载的各自殊异的画风，则为观众们献上了一出精彩绝伦的视觉盛宴。

　　《中国奇谭》融合了剪纸、素描、水墨等多种美术风格，制作方法上有传统二维、偶定格动画，也有CG、三渲二的现代技术，辅以京剧脸谱、中式留白等中国美学元素，使中国美学在国漫的想象力中赓续绵延。

　　《小满》用到了手工剪纸动画，《玉兔》则是定格木偶动画……这些都曾是上美影的看家本领，但因投入大、周期长，与电影工业化不断推新的当下市场格格不入，一度成为了被边缘化的“古董”。

　　导演胡睿称自己就是《天书奇谭》的铁粉，这种对标与致敬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他还调侃道：“好在是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自家的项目，不会有版权问题。”

　　眼下《中国奇谭》还有5集内容待播，后续口碑尚需拭目以待，但影片是实打实地已经到了爆火出圈的程度。

　　截至1月13日，该片总播放量超过7000多万次，追番人数近350万人，豆瓣评分从开分的9.6分略微下降至9.5分，11万打分观众中近8成打出五星好评。上美影旗舰店还显示，两款正版周边在一周内就已售罄下架，出品方正在紧急加单。

　　“‘中国小妖怪’的故事绝不会止步于八集。”上影集团、董事长王健儿近日透露，《中国奇谭》已在筹备第二季。

　　未来，“小妖怪们”还会有自己的大电影、自己的衍生周边，更重要的是他们会有自己的“开发团队”——《中国奇谭》会拥有自己的独立IP开发公司，每一个短片都会根据自己的特性，拥有不同的IP发展规划。

　　此外，上美影厂长速达接受采访也提到，《中国奇谭》被定位为“实验性艺术短片”，若市场口碑不俗，不排除把它拍成电影长片的可能。

　　除了这部作品，上美影目前还有十几部作品在制作或孵化中，以庆祝中国动画百年这个重要的历史节点。今年将完成中国第一部水墨动画长片《斑羚飞渡》，以及在短片《雪孩子》基础上创作的电影长片《新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