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哲学与投资哲学

历史哲学与投资哲学大炕上的偷乱,钢管生产厂,后市, 丁家烜/文 前段时间，偶然得到了一本小书，我一口气读完，意犹未尽，又迅速地读了第二遍。读完不禁大发感慨，一方面感觉真是不幸，四十多岁才读到这本佳作，相见恨晚；另一方面又觉得庆幸，如果太早遇

丁家烜/文

前段时间，偶然得到了一本小书，我一口气读完，意犹未尽，又迅速地读了第二遍。读完不禁大发感慨，一方面感觉真是不幸，四十多岁才读到这本佳作，相见恨晚；另一方面又觉得庆幸，如果太早遇上这本书，可能由于阅历不够而不得要领，反而暴殄天物。

该书便是《历史的教训》，作者是美国著名学者威尔·杜兰特夫妇。杜兰特名声在外，曾耗费50余年时间，著有《世界文明史》一书，是举世公认的传世经典，被誉为“20世纪的《史记》，人类文明的《离骚》”。考虑到《世界文明史》卷帙浩繁，杜兰特夫妇在此基础上写作了《历史的教训》，以提纲挈领的方式，对人类历史中的一些宏大主题进行了精妙的论述。这些主题包括地理、生物学、种族、性格、道德、宗教、经济、社会主义、政府、战争、增长与衰退，以及人类的进步等等。面对这些宏大的主题，作者却能够驾驭自如，文笔优美又令人信服，可以说处处闪耀着历史学家睿智的思想光芒。

诚如序言所说，这本书篇幅不大，却体现着作者长期读史治史的深厚学术底蕴。与其说它是一本历史经验谈，不如说是对人类历史的哲学思考，涉及人类社会的一些基本问题。

历史的启示

书中论述精辟、金句迭出，让人拍案叫绝，这里不一一罗列引用。这里想谈谈的是，我从作者的文字里所体会到的，一个历史学家的优秀品质。

首先是谦逊。人类社会的历史纷繁复杂，甚至波谲云诡，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充满了各种可能性。作者坦言，“绝大部分历史是猜测，其余部分则是偏见。”“历史学家总是犯过分简单化的毛病，他们从众多的人和事件中，匆忙地挑选易于处理的一小部分事实，却从来不能对错综复杂的实质和事件予以包容和理解。”“我们通过从过去所得到的结论来推演未来，但是由于变化的加剧，导致这一行为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有风险。”作者强调，我们“必须从局部知识入手，而且必须暂时接受所有的可能性。”“一切公式皆应受到质疑”。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从历史中学到足够多的东西，去耐心地承受现实，并尊重彼此间的歧见”。

读史治史之人，或许更容易保持谦逊的态度，避免理想化的自负吧。

其次是理性。人都是感性的动物，但历史却容不下太多的想当然的直觉，哪怕是美好的善意。“生物学的法则同样也是历史的教训。我们受进化的支配，也受到生物界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法则的考验。”“生物学给历史的第一个教训是：生命即是竞争。”“竞争的群体拥有和竞争的个体一样的特征：贪得无厌、好勇斗狠、党同伐异、狂妄自大。”

关于战争，杜兰特说，“战争即是一个国家的觅食方式。”关于不平等，杜兰特坦言，“不平等不仅是自然的先天的，而且还随着文明的复杂化而增长……生命与历史正是这样做的，带着傲慢的不公……自然对我们梦想中的自由与平等的结合付之一笑。因为自由和平等是永恒的不共戴天的仇人。”“只有经济才能处于平均水平以下的人，才会渴求平等，只有那些才智高超的人，才会渴望自由。”是的，理性，是那种扎心的但无法抗拒的理性。

再次是客观。历史的研究，容不下太多的主观意愿，因为有太多的史实可供打脸。比如，关于财富集中，杜兰特的结论是，“财富集中是自然的和不可避免的，可以借助暴力的或者是和平的部分再分配而得到周期性的缓解。”“所有的经济史都是这个社会有机体缓慢的心脏跳动。财富的集中和强制的再分配，便是他巨大的收缩与扩张运动。”而对于社会主义，杜兰特是那样的从容不迫：“社会主义反对资本主义的斗争，是财富集中与财富分散历史乐章的一部分。”如果不像马克思那样对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做狭隘的定义的话，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都不是什么新鲜的故事。广义地说，资本主义的历史几乎和人类一样久远，而“在上千年的历史过程中，十多个国家有过社会主义者的改革实验。”公元前2100年苏美尔的经济由政府组织经营，“数以万计的记载着这些内容的泥板文书被发现”。而汉谟拉比法典曾规定了牧民和工匠的工资，以及医生做手术的费用。埃及的托勒密王朝，国家拥有土地并管理着农业，农民被告知要去耕种哪些土地，种植什么作物；他的收成要由政府指派的抄写员计量和登记。王莽新政、王安石变法，都可以视为不同时代的社会主义。

关于善恶，“自然和历史并不认同我们的善恶观念，他们把那些存活下来的适者当作美，而把那些失败者和被淘汰者看作恶，宇宙对基督和成吉思汗也是不偏不倚，一视同仁。”

第四是开放。历史不会刻板，而是充满了戏剧性的不可思议，甚至是匪夷所思。历史还常常“是一位无出其右的幽默大师”。历史也绝不会枯燥，历史的连续剧充满了矛盾冲突，永不完结。在说到马克思时，杜兰特认为，“他可能也低估了群众运动中非经济诱因所起的作用。”比如，宗教的狂热，群众的情绪。“历史嘲笑一切试图强迫将其纳入理论范式和逻辑规范的举动；历史是对我们概括化的大反动，他打破了全部的规则；历史是个怪胎。”历史反复证明，社会有多种可能性。深入学习历史，可以治好“一根筋”。

最后一点，我称之为老到。历史见证了太多的起起落落，兴衰轮回。以政府的形式为例，君主政治、贵族政治、民主政治和独裁政治轮番上阵，分不出绝对的优劣。财富的聚敛与分散，战争与和平，都无休止地轮回。“文明都会经历生长、繁荣、没落、消亡的过程”“无论对于个体还是国家而言，都无权要求生命永恒、长生不老，死亡是自然的，而且假如死亡来得正是时候，则死亡是可以得到宽恕的，而且是有益的。”“我们不能要求进步是持续不断的，或者是普遍的。很明显，正如个体的发展也有失败期、疲劳期和休息期一样，衰退是很正常的事情。”

学习历史，才不会一惊一乍，患得患失。没有那么多的普世真理，成熟一点，眼前未必是永远。

投资的启示

作为一个职业投资人，我想说，以上品质，对投资来说大有裨益，甚至不可或缺。难道投资不应该谦虚谨慎、理性客观、保持开放心态，冷眼静观世界变迁吗？不是应该，而是必须。否则，市场的打脸比谁都快，比谁都狠。相信四十岁以上的投资人，不需要更多解释也会认同这句话。而更年轻一些的自负又成功的投资人，多加解释也没有什么意义。所以我就不再赘述了。

“当下乃为成事而拾掇的往昔，往昔尤为解惑而展开之当下。”历史和投资一样，都是“一门艺术和一种哲学——一个搜集事实的行业，一门通过将混乱的材料有意义地排列起来的艺术，一种寻求预见性观点和启蒙作用的哲学”。人们常说“投资是认知的变现”，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吧。

投资是人类社会特有的行为，投资的世界只是一个更狭小更专业的社会，这个社会里映射着全部人类历史里所展现出的人类行为的本质，因为人性不变。

在投资活动中，面对充满偏见的过去和高度不确定的未来，《历史的教训》能够给我们太多的启示：企业像所有的生命一样激烈竞争；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龙头企业和屌丝企业很可能会持续地分化——因此趋势可能确实是对的；历史也见证了龙头企业的衰亡和屌丝企业的逆袭——因此均值回归也是真实的；强者的垄断和操纵很可能持续，也可能受到抑制；新的垄断也必将产生；供求均衡只是一种偶然的、不稳定的平衡，供求不均衡才是市场的常态。企业永远面临着内外环境的挑战，关键取决于企业是否有主动性和创造性，对新的情况做出有效的反应；任何的企业和行业都将经历盛衰轮回；流量是很重要的，因为自然极其喜爱数量，量变是质变的先决条件；社会的共识会变迁，道德伦常会改变；如果借鉴宗教，那么资本市场上的很多最终被证伪的故事并非毫无价值，它们给了认知贫乏又渴望暴富的心灵廉价的慰藉……历史的哲学能给投资的启示，不胜枚举。

最后说一点，既然历史充满了不可思议甚至匪夷所思，那么又如何用DCF进行估值呢？采用中期的思维，大大方方地承认不确定性，大胆地假设并且小心地验证，开放地预判并且审慎地应对，是比所谓的长期主义和历史虚无主义（看图党）更加务实的态度。

我相信， 当我的脑中装满了历史的教训，我就可以“无我”，从而以另一种方式看待投资的世界。

把这样一本好书推荐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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