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企不降薪？不裁员？一线员工“还原”真相

车企不降薪？不裁员？一线员工“还原”真相姜惠贞 市场遇冷、能源迭代、没有到达转折点的新冠病毒就像是特意为汽车产业准备的无情三连击，震撼着每一家汽车企业在生死线徘徊的命运。 与悲惨命运共克时艰的，还有在最基层打拼，在汽车产业

姜惠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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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场遇冷、能源迭代、没有到达转折点的新冠病毒就像是特意为汽车产业准备的无情三连击，震撼着每一家汽车企业在生死线徘徊的命运。

与悲惨命运共克时艰的，还有在最基层打拼，在汽车产业中赚取薪水，谋求生存的车企一线员工。重压之下，“共命运”的主题促进着每一项工作正常进行，复工之路已清晰明朗。但终究，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人们终于不得不冷静地直面他们生活的真实状况和他们之间的相互关系。

复工之后，每一名“无名之辈”都已然走在离家的路上，只是，生活之路究竟是快马加鞭还是步履维艰，只有他们自己才能深刻体会。

看看别人，我真没什么好抱怨的

即使工作的城市和老家只有200km的间距，2020年的清明节，天宇还是没有回老家过节。

领导下了公告，只要是放假期间自愿留下来加班，薪水费用按照平常的三倍结算。天宇思来想去，把一个月所花费的柴米油盐姜醋茶钱列了个完整的计算式，又核对了一遍工资条后，毅然决然选择了坚守岗位。

天宇供职的单位在业界鼎鼎大名，是圈内人统称为“神车制造厂”的上汽通用五菱。即使是被行业公认的车市寒冬，上汽通用五菱多品牌在2019年的累计总销量也达到了160万辆以上，按理说，这应该是除了大众丰田以外人人都羡慕的成绩。可是，五菱的苦，只有陪伴它走过三年的天宇知道。

印象中，天宇入职以来的最大一笔项目奖金，源自于他们成功切换了国六B标准的排放，当时主管这个业务的领导特别兴奋，给相关部门的每个人发放了大几千块的项目奖金，相当于一名普通员工的单月工资。天宇固然高兴，但他更清楚，按照目前这个成本改造下去，每卖出一台车，就会赔掉几百元。接下来的日子，不可能那么好过。

依仗着国企背景还有广泛的业缘，五菱的全额工资一直发放到了今年3月份。直到4月份，天宇才发现每个月的到手薪资减了2成，岗位绩效一栏，从1.0变成了0.7。虽然公司刚刚口头向所有科室员工传达了“我们不降薪”的消息，但在天宇看来，公司的诚意已经超乎想象了。

前几天，天宇和工友们闲聊的微信群里出现了几篇关于车企裁员，一线员工生活艰难的知乎文章，天宇看在眼里，紧张在心。

疫情原因没有100%复工的这几个月中，天宇隔三差五就会担心自己被裁掉。一方面，想要在这时候找个工作，除非你是海归研究生毕业，而且还得隔离满14天。另一方面，去年天宇刚刚报名申请了企业住房，2020，正是决定他能不能成为有房一族的关键之年。好在，前些日子的裁员名单正是公布了，天宇并不在其中。

“五菱这边降薪为主，裁员为辅，算是良心了吧。毕竟眼见为实，现在车企确实很艰难。”天宇跟我说，虽然降薪这事情说出来挺别扭，不过公司的措施也在情理之中。除了一线员工有30%的绩效工资折损外，经理级以上的员工直接公开领取7折工资。

“少30对他们没什么影响，但我这里少几百块钱，生活水平上就能体现出来了。不过，领导已经要态度有态度，要行动有行动了，我们还为了千把块钱苦大仇深，这不有病吗？”

今年4月底，因为部分进口零配件断供，车企的工作按下了暂停键。被分到了新宝骏的天宇受到公司指派，到外地经销商的地方支持销售工作，顺便调查终端市场的销售情况。

展厅闷坐了小一个月，亲眼目睹每天走马观花一样的顾客，还有一天又一天的“零成交”记录，天宇依然觉得很庆幸，他庆幸至少自己现在还有资格穿上这身工作服。“要不然，我只能回家种地了。”

他将开心消消乐玩到2020关

16:59，距离下班打卡还有1分种。

都说下班前的一分钟是最快乐的，尤其第二天是周末，而这句话对于最近的小张来说近似乎体验不到。他叹口气笑了笑说道:“我竟然有些怀念以前周末加班的日子。”说话间，熟悉地打开了手机游戏开心消消乐第2020关玩了起来。

小张是北方某车企的一名配件物流员工，从大学毕业进入车企工作到现在已经了快一年了。由于公司实行的一直是一周六天的工作模式，可以说，自他上班以来每周只能休一天，而自上班以来小张便和我说，“我有一个愿望，就是能够过一个完整的周末。”

抱怨归抱怨，当加班费到账的那一刻，小张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起来。多加一天班就多二百元的加班费，对于刚毕业不到一年、工资不到五千的小张来说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本以为自己以后近几年的工作都会是这样周而复始，谁承想这次疫情给了小张梦寐以求的双休生活。自疫情防控形势逐步好转，公司复工以来，小张近三个月没有在周六加过班了。“经过公司讨论一致决定，以后在线上的员工周六不再加班，具体什么时候上班另行通知。”领导在开工第三天微信工作群里发出了通知。

“说实话，当我看到领导发出这一消息后，虽然开心，但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快乐，”小张陷入沉思中。

其实小张明白，生活不怕没人雪中送炭，但就怕雪上加霜，而这场疫情对于本来就不怎么景气的车市而言，无疑是下了场铺天盖地的冰霜雪花，冻得人有些发蒙。“公司强制取消加班，实则就是受疫情影响，盈利下降，公司为降低成本，减少开支罢了。”小张坦诚的说道。

的确，受疫情影响，某车企第一季度累计销量同比降低47%，销量下降的背后是营业绩效的减少。

不加班的周末确实多了不少时间做自己的事情，和同事聚餐，约会……但工资卡上减少的数字让小张望而却步。“也就剩下玩游戏了”小张无奈的说到。

“也就剩下玩游戏了，以前是给钱都不想加班，这下好了，想加班都不让加了。”小张又和我抱怨道。几天后小张给我发了一个截图，他竟然将开心消消乐第2020关竟然奇迹般的通过了。

别问我，问我也不知道

“这个最好还是别说了，像这些都是敏感话题，我们链接着企业微信呢，涉及到公司问题会受到监测的。我和你聊这些公司都能查到。”

“啥？你们微信都能被监测到？”

不知道关哥说的是真是假，但我敢肯定，自从知道我从事了汽车媒体之后，关哥已经越来越害怕跟我聊天了。

关哥一直不是谨慎的人，但是只要碰到“降薪”或者跟薪资有关的字眼，这个上小学时都敢当着班主任搞对象的壮汉就会立马变羞涩，还没等真正的问题脱口而出，就已经把话堵死，搞得我像是图谋不轨的狗仔队一样。

关哥告诉汽车头条APP，他是走校招渠道，在2019年夏天进入到某国营汽车企业工作的。虽然校招时每一家企业都和毕业生签订了薪资保密合同，不过按照往年惯例和就业指导老师的口传心授，应届本科生在主机厂的第一年薪资不会超过5k，到手4k左右。

今年是关哥入职的第二年，按理说春节之后，就应该统一涨薪10%左右，以应对通货膨胀的影响。虽然关哥的反采访意识很强，不过话里话外，我都能听出，他肯定是没有涨薪。

关哥说，今年这种情况，乐观看待是不可能了，但是万幸，没有降薪，这已经让他们感到上天的怜悯了。毕竟一个应届生，要经验没经验，要技术没技术，至今还是在跟领导学习技能。若是企业真的启动大规模裁员，最先卷铺盖走人的肯定是他们这波人。

“我只能说，现在应该知足了，毕竟我去年毕业时投了那么多简历，只有这么几个选择。现在一个萝卜一个坑，就业压力又这么大，如果被裁掉或者自己辞职了，估计只能从别的行业找缺口了……”

关哥告诉我先不说了，女朋友来查岗了。我知道自从春节过后，关哥再没有面对面陪过女友。一是疫情原因有诸多不便，二是因为往返的火车票，实在太贵了。

“等”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

“千万不要透漏我的公司”， 阿文得知我在采集故事的时候，再三强调到。

他说出这句话，我并不意外，自上大学以来就担任班长的他，做任何事都考虑的面面俱到。也因为他出色的个人能力，去年一毕业就来到南方某民营车企工作，在当时成为不少同学羡慕的对象。

“害，有什么羡慕的，工资不高，压力还大，这段时间疫情影响基本都没什么业绩了。”当我像往常一样向阿文表达出我的羡慕时，阿文无一例外的开启“谦虚”的模式。

本以为阿文是在和我客套，毕竟阿文所在的车企，在疫情的影响下还给出非常可观的成绩，每当我报道他所在的车企业绩时，都先会“酸”一下，想来员工的福利待遇定不会差到哪里。可当阿文和我说出他的工资时，我在心中打出一个大大的问号，怎么会这么低？

阿文缓缓道出了原因，作为职场小白的他，能力有限，权利不够，被调到了新能源部门。“你也知道国产新能源车买的人少，虽然我们公司汽油车买的好，可新能源车不行呀，几乎没有知名度，再加上这疫情……这几个月绩效很差”。

阿文向我诉了不少苦。确实，此前新能源车在市场销量一直没有起色，在加上疫情的影响，近几个月的销量几乎腰斩。1-3月，新能源汽车销售11.4万辆，同比下降56.4%。市场环境使然，我正想该如何安慰他时，他反而表现的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悲观，很佛系。“今年都这样，都不好干”。

我问他有没有辞职的打算，他微微摇头：“先这么熬着吧，同事们也都不辞职，现在工作不好找，再说下半年我们生产新能源的工厂也开始生产汽油车了，到时候应该就好多了。”

其实阿文也不是没有考虑过换份工作，手机上的求职软件下了不少，可当发出去的简历都石沉大海时，他也只能作罢。又或者可以说他自己其实并不愿意离职，用他的话来说，“一个字“等”呗，毕竟是个大车企，当时毕业挤破头皮才进来的”。

薪资减半后，我找到了副业

每一次约小洛周末出去玩，他总是说忙，没时间，这导致我一度以为自己哪里得罪了他，或者是不是借给过他钱，到后来我才明白，工作之余，小洛找到了副业——帮女朋友打工。

白天看店，晚上坐车回郊区，小洛最近的日子过得着实不平淡。如果放在以前，小洛的生活轨迹大致都停留在郊区。周一到周五正常上班，周六休息一天，周日还会起个大早，跑到工厂继续奋斗一天，然后拿着双倍工资吃香喝辣，周而复始缔造幸福人生。

2020年复工以来，996般的快感再也找不见了。下午五点一过，生产车间里就开始走马灯一样的换岗，倒班。

精力过剩想加班？对不起，先去找科长批条子才能有这个权限，而且一周至多加班一次，不包含周末。算来算去，一个月到手薪资腰斩，已经是很常见的事了。

小洛说，作为韩企，万都底盘的业绩算不上畜类拔萃，但至少也算上游企业。因为有全球研发体系，国际品牌做背景，现代企业这些订单自然是手到擒来。销售部再努努力，大众、福特，包括国产特斯拉的减震器订单也不是没接到过，哪怕车市再冰冷，也冷不到自家门口。

只不过，从去年开始，就有接连不断的已开启项目陆续按下了暂停键。不光下游的主机厂停工裁员，上游的一级供应商，也都处于歇业状态。原材料进不来，怎么着急也没有用。

更何况，即便有的零部件没有断供，主机厂暂停项目或者撤单也是常有的事。比如人尽皆知的拜腾量产车项目，就陷入了继续或者终止的泥淖中。“反正现在是暂停了，至于什么时候开始，还得听客户的。但是项目不往下进行，拿不到加班补贴是肯定的事。”

可你知道，相比同一个战壕里抢饭吃的工友，小洛几乎是抱怨程度最低的那一个。在不用加班的每个周末，小洛和女朋友一起经营小店的单天纯利润能有七八百，一个月累计纯利1万5左右。

二次创业中，小洛感受到了久违的社会气氛，拉近了和女友的亲密度，也收获了比拼死累活干一个月之后更丰厚的薪水。

“以前想到我一个月的薪水，一半是靠加班挣来的，就感觉挺委屈。不过现在，无所谓啦……”

从他肆意妄为的笑容中，我感受到了深深的嘲讽，至今还留存着抹不掉的心灵创伤。

你有兴趣来我们公司吗？

“最近订单有点多，刚刚在忙”，建哥在一个小时后回复了我的微信。 要不是我与他认识好几年，了解他的性格，我断然是不会信的，这是我采访的众多人中唯一一个忙到中午吃饭都来不及回复消息的朋友。

建哥在福田商用的事业部工作，一直以来是一个很佛系的人，不加班是他的底线，在他看来，工作只要完成自己分内的事就行，也不强求能够干出一番事业，忙到顾不上吃饭，在他这么久的工作生涯中还真是头一回。

“看来你们绩效很好？”我带着疑虑问到。

建哥也不避讳，直接告诉我说：“ 商用车客户都是几百台的订单，而且最近订单很多。

其实福田商用车订单增多是可以预料到的，受疫情影响，总部位于武汉的东风汽车受到重创，而东风汽车也是生产商用车的主要工厂，毕竟蛋糕就这么大，因此，福田的市场份额也就增多了。那么“订单增多”，工资也相对增加了吧？我试探性的问了问建哥。

“我们工资没变，还是原来那样”。建哥又过了半个小时回复我。“主要是最近几个员工都走了，活都落在了我身上”建哥无奈的说道。

“是要裁员吗？”我追问到。

“我们不裁员，留都留不住还裁员可还行，我们事业部年后都走了三个人了”。建哥向我解释道，因为员工嫌车企工资低，所以都转行干其他了，一个同事去创业，一个同事去考老师，还有一个同事去考研。“我们最近有些部门还在招人呢”。建哥语气中透漏着惊讶和无奈继续说到，“真是招了好久都还没有招到人，你有兴趣来我们公司吗？”

还未等我回复，建哥就撤回了刚刚发的消息，向我解释道：“你还是别来了，福田现在基本全是商用车，除了一个图雅诺事业部算是乘用车，之前还有个宝沃事业部，但是前两年卖给神州了，就没有乘用车了，怕你来了干不了”。

看他调侃我，我自然也不甘落后的回怼他，你这“坚决不加班的”的人以后也要加班了吧，建哥则胸有成竹的表示，“虽然现在比较忙，但一般忙到五点就干完了，我还是可以准时下班的”。

对建哥来说，不刻意，不苛求，顺其自然地“佛系”度日，在这平凡的世界中，能拥有这样“不裁员、不降薪、不加班”的平凡，已经是无上的幸福，工资够花就行，毕竟5点准时下班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将青春献给汽车产业的一线员工们，还在生活的道路上挣扎着，煎熬着，但太阳还要照常升起，被汗水浸透的衣衫，还要继续披在身上。

*文中人名均为化名，图片均来自于网络